“这见鬼的天气什么是个头啊！”威尔·布尔特爵士蜷缩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，离他不远的地方，熊熊燃烧的火堆没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温暖。草棚外面寒风呼啸，雪花像海水涨潮一般，迅速的覆盖了地面。把野草野花都压在下面，如果再下久一点，可能会压垮脆弱的草棚。
“怎么了？想家里温暖的壁炉和膝前的孩子了？”盖瑞还有空闲开玩笑。他和威尔挤在一起，彼此用体温取暖。
威尔爵士苦笑着道：“孩子？我那可怜的阿诺，就在这个地方向北一公里的军营里面，他去年刚刚入的伍。”威尔已经五十多岁，可是连绵十年的战事，让国家里的壮丁们尽数奔赴战场。他接着说：“我多么希望当年晚一点生下他，好躲过这场残酷的战争。”
盖瑞把身体向火堆旁边挪了点，红肿裂开的手离烈火只有几厘米的距离。这样会让他感觉稍微好一点。他吸了一口温暖的空气，身体缩得更紧了，盖瑞接着威尔的话说：“我那孩子是在三月的花香里出生。”
威尔带着一点轻浅的笑意，道：“那他挺幸运的。”
“战争中没有人幸运。”盖瑞回答：“说不定他到死都见不到父亲了。”他忍不住想起当时他收到妻子来信的时候，欣喜若狂的模样。寒夜里也增添了点温暖。
威尔·布尔特爵士忍不住鼓励这个年轻人，他说：“乐观点，也说不定那孩子记事后会跟着盖瑞伯爵一起去科尔宁御林中打猎，战争是我们这些人的灾难，也是唯一上升的阶梯。”
盖瑞哈哈大笑，看起来也好了些，他挑了下长剑一样的眉毛道：“到时候和威尔公爵一起。”两人相视一笑。
他们两个是被派来守夜的，随时需要保持清醒，所以要不停地聊天才可以。
“这该死的天气。”威尔爵士气愤的说：“上个冬天出征的时候，我亲眼见过人活活冻死，再之前的冬天也见到过。人人都说当时积雪深达四十公分，北风透过衣服的缝隙里钻进身体，像是一块冰塞进来。更要命的是低温，他会无声无息的逮住你，比克丽丝公主怀里的猫还安静。起初你会发抖，牙齿打颤，牙齿打颤，两腿一伸，梦见烫过的酒，温暖的营火。它可是很烫人的，再也没别的东西像寒冷一样烫人了。但只消过了一会儿，接著它会钻进你体内，开始填满你的身体，过不了多久你就没力气抵抗。你会觉得坐下或小睡片刻要容易得多，听说到了最後完全不会觉得痛苦。你会觉得先是浑身无力，昏昏欲睡，然后一切渐渐消逝，最后，就像是淹没在热牛奶里一样，安详得很。
“没想到你还挺诗意的呀。”盖瑞说了下自己的感觉：“不过我们正处在这种环境里，你这样一说我更害怕了。”
“我们都亲身体验过严寒的威力。”威尔爵士在手上哈口气，接着说：“还有更可怕的，你看到营长左耳那里的肉团吗？没错，那里本来是耳朵，他在一次秘密行动里，是离对方的营地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的丛林，当时他们四个人就在那里等待着那位敌方高官来，结果等了一天一夜，也没有等来。一个耳朵，三根手指，营长那已经算是轻伤了，还有一个人带着笑意，彻底沉睡在那里了。”
“还带着笑意？”盖瑞听到这句话，又把紧的不能再紧的羊毛裹紧一点。
“他大概在最后的时刻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。”威尔耸肩道：“这种事情在北境的战争中数不胜数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身上堆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。”
“特鲁斯的士兵们怎么没那么怕冷？”盖瑞问道。
“因为他们终年就生活在这样的天气里，最南的地方也有冰雪覆盖。”威尔回答：“这也是他们拼命抢夺我们土地的原因。”
盖瑞望着冰雪尽头的北方默默在想，那里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呢？会不会有的地方寒冷的连特鲁斯人都无法生存？威尔爵士看穿了他的想法，肯定的说：“是有连特鲁斯人都无法生存的地方，那里是渊寒之地，特鲁斯国土以北的地方都属于渊寒之地，那里没有人类，只有巨人和冰精灵。听说渊寒之地连血液都能冻成冰。”
“诸神保佑。”盖瑞默默的祈祷。
威尔小心翼翼的喝了口酒，这种战争里，烈酒对士兵们的吸引力仅次于美人，可以用来取暖，虽说在军令中，战争期间是不准饮酒的，但是那是南境军队。在北境，只要你不喝醉就可以。
威尔刚想继续给这个年轻士兵普及点大陆和战争中的知识，但盖瑞做了个息声的手势，他满脸警惕的看着森林深处。威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一些细小的松针从雪的覆盖中露了出来，树木挺立在那里。丛林里面静悄悄的，只有寒风在耳边低语，拴在树上的战马有点局促不安。
丛林里面传出来些悉悉索索的声音，好像是虫子，又好像是动物。也有可能是很多人穿过丛林的声音。
威尔爵士抽出了长剑，这把剑是他荣耀的象征，因为这是卡特总司令亲手赠给他的，以表彰他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。虽然现在因为被人陷害，落到和普通士兵一起守夜的份上，但他的爵位没有人可以抢走。荣耀是一名战士的生命，没有人敢抢走。
“你觉得这是什么声音？”威尔小心翼翼的问了下盖瑞。
盖瑞如临大敌一样盯着那平静的地方，他的羊毛大衣在背后轻轻的动了下，像是有生命了一样：“可能是风吹过的沙沙声，还有野兽的叫声，森林的呼吸声，这些都不足以让你我二人吓破胆。还有最后一种可能，是特鲁斯士兵的盔甲擦过树叶的声音。”
威尔手持着长剑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，慢慢的靠近。雪花还在优雅的落下，无论人间战火烧到哪里，雨水该落还是落，雪花该飘还是飘，河流该向东流还是向东流。相对于大自然，再强大的士兵，也是渺小如蝼蚁。
威尔爵士离那个地方只有两米的距离，他的身体僵了一下，然后用撕心裂肺的声音怒吼着。
“敌袭！”
威尔用火把挡下了一根飞向他的利箭，十几个特鲁斯士兵满身白雪的从林中冲了出来，后面还有马蹄的声音。头盔里面冰冷的眼睛里面带着嗜杀的红光，在战功和温暖土地的诱惑下，他们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。至少对于此时的威尔爵士是这样的。
寒风凛冽，无需多言。也没有时间让威尔爵士多想，雪花飞舞中出现一把冰冷的剑锋，接着十几把剑同时出现，剑术精湛的威尔挑开了其中一把，金属交接的声音很清脆。接着他向前一个跨步，长剑精准的刺向露在盔甲外面的眼睛。
厚重的盔甲让他唯一杀敌的希望就是眼睛，因为敌人的其他地方都被钢铁覆盖。本来他也应该穿上厚重的盔甲，可是这寒冷的天气让他来不及换上，匆忙对抗蓄谋已久，似乎已经判定了这场战斗的成败。
盖瑞转身就跑，他需要去通知更多的人。月光下他身穿着黑色大衣奔跑着，有点像一只黑乌鸦，也确实是带着厄运。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行走着，寒冷的天气让特鲁斯士兵比他们的战斗力更强。
雪花飞舞，威尔爵士长剑刺入了那个倒霉士兵的眼睛里，从眼睛一直到后脑勺，鲜血没流到外面，顺着钢铁在盔甲里面流。他准备拔出长剑，没想到这个特鲁斯士兵的头骨卡住他的剑。虽然这把剑刚跟随他的时候，是一把城里打造的好剑，剑柄镶著珠宝摺摺发亮，月光在明晃晃的钢造剑身上反照出璀璨光亮。
可是这些年过去了，剑柄的珠宝已经掉落，早被汗渍浸的没有了颜色，剑刃也因长期使用而布满缺口。他无法拔出他的剑，但对方的剑锋利无比。一把钢铁铸成的长剑刺入威尔爵士的胸膛，他低头看了看，直插胸口的剑，这把剑比他手里的那把要更锋利些。鲜血顺着剑刃往外流，滴落在雪上，还温热的鲜血在白雪上开出一朵鲜红的花，和他当年送给妻子的那株玫瑰很像。
威尔爵士的意识逐渐模糊。他的眼睛还在看着那个被他刺穿的士兵，恍惚中，把这个死去的特鲁斯士兵的脸，看成了自己的儿子阿诺。他看着阿诺稚嫩的脸，那眼神还和年幼时候差不多，只不过另一只眼被自己的剑刺穿。
威尔爵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象征着荣誉的长剑，他的手最后用力想拔出来，还是失败了。意识彻底涣散，爵士松开了手，仰倒在地上。他的眼睛并没有闭上，像他之前说的那样，也再也感受不到寒冷。
盖瑞奔跑的速度很快，还是小孩子的时候，就是当地的小镇上跑得最快的小孩。后来长成了一个俊俏的小伙子，也是出类拔萃的强壮，不然他怎么会追上那个全镇最美丽的女孩，获得她的芳心呢？结婚那天，是他这一生最幸福的一天，艾琳娜那么温柔，那么美丽，那夜他第一次享受了登上天堂的滋味。
艾琳娜刚刚怀孕的时候他就被强迫入伍，十个月后孩子生下来战争还在继续，盖瑞只能在书信中得知，并在字里行间闻到艾琳娜的想念。他也很想妻子，也想看看自己的孩子究竟是像艾琳娜，还是像自己。像艾琳娜最好，因为她更美丽些。
八个月之后，儿子布兰都快会走路了，战争还在继续。这段时间他没有回去看过一眼自己的儿子。刚开始当父亲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里积累的越来越强烈。他想战争结束后，就永远的待在小镇，和艾琳娜，和布兰度过余生。什么功成名就，什么铁马江山，他都不在乎。
奔跑的速度再快，也快不过利箭。
一声破空的响声，接着他忍不住一个踉跄。盖瑞低头看了一眼胸前，钢制的箭头透出胸口，露出幽蓝的光芒，在月光里安静的书写着死亡。他已经跑不动了，盖瑞捂住流血的胸口，缓缓转身。双手紧握他覆满白霜的长剑，高声怒吼：“威廉国王万岁！”
和威尔爵士不一样，他没有被直接刺穿心脏，还有一战之力。
只不过转头后看见，数十个身穿钢铁盔甲的特鲁伊士兵正向他冲过来，紧随其后的是一些手拿长弓的弓手，箭锋对准着盖瑞。后面是密集的马蹄声，骑兵将至。
月光下威尔爵士倒在地上，目光空洞。杀死他的那个特鲁伊士兵蹲在旁边，开心的说：“运气真好，居然是个爵士。”接着用刀，把威尔爵士的头颅割下来，那满是沧桑的威尔爵士，眼睛还在睁着。接着就被装进了一个布袋里，准备回去拿这个领取奖赏。
慢慢逼近盖瑞的特鲁斯士兵狞笑着说：“我没你幸运，这个就是个下士。”
盖瑞咽了下口水，他还年轻。不过眼下的情况，看来是死定了，没有勇士不畏惧死亡。盖瑞握紧手里的长剑，现在如果投降的话，被帝国知道后，自己的妻子家人会被杀掉的。希望我的孩子长大后，会为我骄傲吧。这是盖瑞最后的想法。
铁蹄踏过。
雪地上，躺着两具无头的尸体，白雪变得一片狼藉，里面还夹着些鲜血。而在此前不久，还是两个正在谈话的父亲，一个年长的父亲，一个年轻的父亲。
帝国历435年，北方的特鲁斯帝国入侵。关键战役鲁斯森林一战中，特鲁斯以优势兵力，在深夜突袭斯瓦迪亚方主力第三军团，斯瓦迪亚军队损失惨重，慌忙逃走。特鲁斯乘胜追击，占领斯瓦迪亚帝国北部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。此战后第三军团总司令免职，由埃尔维斯公爵担任新的第三军团总司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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