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:
关灯 护眼
海棠书屋 > 其它小说 > 大省长安 > 63 双煞
  当古飞凤身着一袭明艳的皮袍在街头晃悠过三五日之后,“阿木尔”衣帽铺的道歉事件已经成了一件小小的插曲。这一日闲来无事,她正和康柳儿围着一盆小火炉,胡乱谈论着天气和饮食,那条狐裘披风偏偏就出现在了两人视线内,柳儿有意无意就将话题扯到了面前的稀罕物什,末了打趣道:“上好的一件狐裘披风落在了妹妹手里,不知留给哪位情郎啊?”
  古飞凤本来是想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,将披风送给大省,也好感谢他陪自己跑这一趟,可是被柳儿这么一问,本来坦坦荡荡的想法,忽然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,脸颊也跟着绯红起来,结结巴巴地答道:“送什么情,情郎啊,我打算自己,自己用呢???”
  看到平日泼辣活波、飞扬跋扈的古飞凤,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,柳儿忍不住笑出了声,故意说道:“吆,原来是自己用呢,我还以为某人要拿它作定情信物呢???”
  “你!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蹄子???”
  不等柳儿说完,古飞凤已经冲到她身边瘙起痒痒来,柳儿承受不住,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道:“好了,好了,我输了,我输了,我不说你情郎总好了吧,哈哈,哎呦???”
  就在两人笑闹之时,远远跑来一名子午门弟子,二人赶忙收住笑闹,静等他走了进来。那人看到二人,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,才开口说道:“禀报师姐,雇主今天终于找上门了,吕盟主要两位到他房中一同交割。”
  “知道了,你先去吧”
  古飞凤摆摆手示意师弟自行离去,转头感叹道:“还好雇主上门了,否则还真不知要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待到什么时候!”
  “是啊,告示贴出去三天就能上门,咱们果真运气不错,听店主说等三五个月也是常有的事。哎,马队的生意要更不好做啰???”
  “可不是嘛,以前都是到了地方按着住址就能找对人,现如今可倒好,动不动举家避难,咱们还得想着法子求人家上门交割???”
 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已经到了大省房中,抬眼望去就见到一名衣着还算齐整的妇人,带着两个瘦骨嶙峋的汉子,怯生生地站在大省面前。大省推让半天,妇人也不肯坐在对面的茶几上,古飞凤进屋后又劝了半天,老妇还是直摇头。老妇身后那名稍矮的汉子,从进门到现在双手一直抄在棉絮破败的袖筒中,此时见到大省等人不再说话,立即从袖筒中掏出右手,手中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票据,碰碰了妇人的肩膀,低声说道:“娘,娘,现在能拿出来了吧,我手都出汗了???”
  “瞧你那点出息,出门时不是说让我拿的吧,你偏要抢,才多大会儿,你就憋不住啦”
  不等老妇说话,高个的汉子抢先呵斥了矮汉子一句,矮汉子明显有些不服气,苦着脸说道:“娘,你看狗头又欺负我了,他是坏蛋,坏蛋!”
  “虎头,你怎么又在外人面前喊我小名了!”
  “就喊,就喊,狗头,狗头,狗头???”
  矮汉子还未喊出第四个“狗头”,众人眼前掠过一阵白光,几节干枯的手指已经卡在了他的脖颈。骤然被卡住咽喉,矮汉子忽然“吱吱呜呜”的狂叫起来,落在众人耳中,根本不成人声。就在大省正要动手全解之际,矮汉子本已瘦到不成人形的身体瞬间变地更加干瘪,瘪到某一程度时,全身紧缩,骤然上提,整个身形化作一只细签,从高个汉子五根弯曲的手指中迅速逃脱。
  眼见对手脱身,高个汉子也不着急,摸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起来。那矮汉子大约受了巨大惊吓,从高个汉子手中脱身后,依旧“吱吱呜呜”的怪叫,上下下下,左左右右各处蹿飞腾跳着,在场之人满耳都是他的声音,也能感觉到他就在屋中闹腾,却辨不清他的具体方位。古飞凤大约已经无法忍受矮汉子的怪叫和蹿飞,在茶几中弯曲着身子,双耳紧捂,一阵尖利的声音,破腔而出。说来也怪,古飞凤喊声刚起,矮汉子的怪叫戛然而止。众人耳根清净,放眼望去,却是高个汉子再次将矮汉子提到了手中。
  “狗头,松手吧,你们两人也在人前闹够了”
  对于二人的打闹老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,只是语调平淡地劝了一句,脸上还是一副谦和的神情。高个汉子听到老娘的声音,立刻五指松开,矮汉子仿佛一把细沙从他指间漏下,双脚着地渐渐现出人形。
  看到此处马队众人心中有些发毛,相互看频繁交换下眼神,最后大都有意无意瞄了大省几眼。在两个汉子开始打闹的片刻,大省心中也曾泛起过几丝不安,看完整个过程反而气定神闲起来,就见他看也不看众人,一双眼睛久久停留在老妇身上。也许被人盯得不舒服,老妇慈祥的笑笑,开口说道:“诸位不必担心,小儿虽然行事不循常理,却也心地良善???”
  老妇话音未落,柳儿破天荒地第一个开口说道:“婆婆可记得妙应谷?”
  听到柳儿的问话,老妇略微迟疑一下,立即摇了摇头,坚定地答道:“没有,老太婆从未听说过!”
  “奥,多谢婆婆,想必是我认错人了???”
  老妇的回答大概让柳儿安心不少,只见她长吁一声,对着众人尴尬地笑笑,就再不说话了。老妇身形一动,手中已经多了一张比先前更显破旧的票据,矮汉子正要苦闹,看到老妇微抬的左手,立刻伸出双手极力捂住自己的嘴巴。妇人近前一步,双眼微微眯起,轻咳一声,说道:“请领头的先验验真伪”
  说罢,一双手哆哆嗦嗦地已经将票据递到大省眼底,大省眼皮微挑,朗声说道:“凤儿,验票据!”
  古飞凤答应一声,接票据和几名弟子认真勘验了起来,大省伸手再次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,随口说道:“请老夫人,坐下用茶。”
  老妇依然固执地摇摇头,与大省保持着不到一臂的距离,静等着勘验的结果。不一会儿,古飞凤把票据重新送还大省手中,默默地点了点头,老妇看到这一切,瞳孔忽然放大,眼中闪过光华。看到古飞凤已经确定过票据的真伪,大省对着她也点点头,随手将皱巴巴的纸片塞入自己怀中。
  老妇眉头一皱,瞬间舒展开来,缓声说道:“既已勘验无误,领头的该把东西交给我们了吧,孩子们还等着买冬衣呢。”
  对于她的说辞,大省既没有反驳,也没有有所行动,只是一味地打量着她,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容。
  老妇一连又说了好几句,得到的反馈仍是无尽的沉默,矮汉子早已按捺不住,作势就要冲向大省,老妇还是对他抬了抬左手,矮汉子有如霜打茄子一般瞬间蔫了下去。于此同时,大省腾空而起,只听“咔”的一声脆响,坐在他身底的那张太师椅的椅背应声而碎,无数残渣迸射飞出。
  一抓扑空,妇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打出一爪,只听“哐”的一声沉闷的声响,老妇后翻几步,定住身形,对着两个儿子摆了摆手。看清对方眼中杀意散去,大省收起玄铁刀,沉声问道:“在下只有一事不明,还请老夫人解惑。”
  “请讲!”
  “这批物品果真是你们的?”
  妇人不假思索,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,眼中的疑惑丝毫不解。得到干脆的答复,大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,朗声说道:“凤儿,安排兄弟们把东西抬出来吧”
  虽然心中仍然忐忑,古飞凤对大省的吩咐却没有丝毫迟疑,功夫不大就带着几名弟子,将几箱物品放在了众人眼前。按照子午门的规矩,收货之人第一眼见到物品需要第一时间打开箱子让他们看得真切,然而这次古飞凤只是放下箱子,却并未安排弟子开箱验看。大省瞟了她一眼,高声说道: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咱需要帮老夫人掀开箱盖,以便她老人家当场验看。再怎么着也别坏了规矩,打开箱子吧。”
  随着箱盖一一掀开,三箱珠宝,两箱衣物,四箱杂物全部展现在众人眼前。两个傻小子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财物,眼睛都不知放在哪里,一会儿贪婪地看几眼珠宝银票,一会儿又惊喜地盯半天衣物,眼中满是不知所措。
  老妇人神色却十分的异常,第一口皮箱打开时她的眯缝的双眼陡然睁开,第二口,第三口,每一口皮箱被掀开她的眼睛都随之瞪大了几分。轮到到最后几箱杂物的时候,老人原本鼓起的双眼早已紧闭,仿佛不忍再看下去。
  九口皮箱一字排开,大省本想问问要不要安排人帮忙抬头,却看到老人紧闭的眼角涌泉一般滑落无尽的的泪花。两个傻小子在财物面前原本已经手足无措,此刻看到老母亲在无声的哭啼,挣扎半天,也没想到好办法,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她自己停下来。
  老妇人哭啼许久,猛然睁开双眼,指着两箱珠宝对大省说道:“吕盟主,要是不嫌弃,这两箱东西送给您,权当见面礼吧”
  能叫出“吕盟主”大约也清楚自己的底细,此刻无缘无故赠送如此巨额的财宝,其用意着实值得值得深思,大省一边盘仔细算着,一边对老妇人拱拱手,和颜悦色地说道:“老人家既然认得吕某,就应该知道在下向来不会随便收人馈赠。我看你的两个孩儿身上衣衫甚为单薄,不如留个他们买几身衣服,过些好日子吧。”
  不等大省说完,老妇人冷笑一声,牙缝中挤出几个字:“好日子???老实说,我送你这两箱财物,正是为了我这两个孩儿”
  话音还未落尽,老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大省面前,低低地付下脸面,默然不语。见此情形,大省赶忙示意柳儿和古飞凤上前搀扶,然而任凭两人如何用力,却无法将老人搀扶起半分。大省只好开口说道:“老人家有什么话,但说无妨,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,吕某都可以答应。”
  听到大省松了口,老妇仰起头,对两个儿子沉声喝道:“狗头,虎头,你二人也过来,跪在吕盟主面前,为娘有话说。”
  两个干瘦的汉子,听到母亲的吩咐,不敢有丝毫迟疑,老老实实跪在母亲身后。感觉到儿子跪好之后,老妇才缓缓说道:“你可知托子午门送来九箱财物的是谁吗?”
  “托我们送货的人姓吴,叫吴意鸢,说是在应天做大买卖,几箱财物是多年积蓄???”
  料想大省也不清楚,古飞凤替他说了出来,老妇人瞟了她一眼,冷笑几声,说道:“好个吴意鸢,哈哈???”
  笑声未尽,泪水再次盈面,妇人也不去管它,继续说道:“我夫君是漠北九刀吴西月,想当年青袍一挂,钢刀两柄,走马中原从无敌手???”
  说到此处,老妇忽然对着身后的两个儿子厉声喝道:“你们两个小子记住了,你爹是大英雄漠北九刀吴西月!”
  两个傻儿不明就里,瓮声瓮气地连连答应了几句。妇人用力揩了一把眼泪,高声说道:“老妇人桑静枝,另有个名头叫琉璃鸢,吴西月英雄半生遇到我却在漠北做起了大盗????想当年南来北往不说这五原郡,就是整个北路,若是听到我们两人任何一个的名号,谁人不心惊?哪个不胆寒?!”
  回忆过往,老妇的眼中现出无限光华,仿佛与夫君一同横立道中,拦人劫物。眼见她述说的甚为动情,在场所有人只有屏气敛声,用心聆听,谁也不愿意打断。就见老妇人眼中忽然神色暗淡下来,幽幽怨怨,似有诉说不尽的凄凉。
  “老了老了,吴西月却犯起了糊涂,非要去听那人的劝,去报效什么狗屁王爷???”
  这几句刚开个头,老妇人的眼泪已经有如断线的珠子一般,大颗大颗滚落尘土之中,大省忍心不下再次弯腰用力的搀扶她,却丝毫也没有撼动,老妇人抬起红肿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吴西月走的时候带走了九口皮箱,说是每年三口送我们一人一箱吃用???你说若是九口皮箱一同送回,就是你,就是你身死沙场???你倒是???”
  话到此处妇人已经跪伏在地上,涕不成声,两个汉子垂头不语,好像犯下大错被罚跪一般。受到老妇人情绪的感染,柳儿和古飞凤也已啼哭多时,大省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母子三人,心中着实不是滋味。
  长时间的痛哭已经让老妇人锐气全无,只见她强到精神勉强从地上仰起头颅,对大省说道:“高一点的是我大儿子吴狗头,矮一些的是我的小儿子吴虎头,老身有意将他们托付给吕盟主,还请盟主不要嫌弃他们有个做过大盗的亲娘!”
  说罢,老妇人对着大省庄庄重重地磕了一个头,惊地大省立即伏身搀扶。老妇人依旧没打算起来,同时对着儿子们喊道:“狗头,虎头,你们的死鬼老爹真的死了,娘要随他去了。娘在临终前要将你们托付给大英雄吕大省,可是吕盟主似乎不情愿,快来一起给他叩头,求他收留你们!”
  “娘!”
  两个汉子同时流露出不解的神情,同一时间也看清母亲眼中的决绝,只好“乒乒乓乓”给大省磕起了响头。
  对于初次见面就对自己如此信任的老妇人,大省既有感动又有些无法名状的悲哀,只希望她只是想着法子要自己收留儿子们,于是大省也带着眼泪,重重的点了点头,同时和柳儿等人一齐搀扶起了三人。
  看到老妇人歪歪斜斜地站直身子,大省趁机邀请她坐在茶几边休息片刻。谁知老妇人喝完一盏茶后,眼中突然一亮,从第九口皮箱的杂物中找出一口宝刀,在手中抚摸片刻,毫无迟疑地从脖颈划过。随着泉水一般的血液喷涌而出,老妇人丢下钢刀,摸着两个儿子的面庞,柔声说道:“从今往后,要听吕盟主的话,否则娘死不瞑目???”
  话未说完,气绝而亡,一双圆睁的双眼在最后一刻死死盯着大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