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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棠书屋 > 其它小说 > 大省长安 > 68 醋意
  万历十二年的春天,在古飞凤眼中既熟悉又陌生。
  住在惯常的院中,依着惯常的栏杆,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,直到她飞身攀上房檐远远地望见了岭上的大团“红云”。那一天大省骑着一匹青色的骏马甩开众人一大截,箭一般从桃林穿过,裹挟起来的疾风惊落了无数粉红的花瓣。寂静的子午岭,肆意流淌的晚霞,一切的一切都将整个氛围烘托出别样的风情。
  古飞凤手托双腮,呆呆向着天边望了半天,脸上开始有些滚烫,赶忙把眼睛瞥向别处,立即看到一名灰衣汉子慌慌张张地跑入院内。心中生出疑惑,有意打趣道:“飞鹰师兄,这么着急,难不成东塬的女子捎来了回话?”
  听到声音,飞鹰只是望了她一眼,脚下步子并未丝毫停歇,一溜烟已经到了议事堂。一向沉稳的飞鹰行为如此异常,古飞凤心中的疑惑更大,翻身从房脊跳下,也走向议事堂。还没迈出几步,就听到父亲古北漠语带吃惊地盘问道:“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?收到多长时间了?”
  “长安城中早都传开了,是咱们送货的马队中午传回来的消息,玄天观的正式讣告还没看到???”
  余飞鹰老老实实地向师傅禀报了消息的来源,随即神色暗淡地补充道:“周真人恐怕已经殁了。”
  “谁?周真人,怎么会呢?!”
  古飞凤前脚刚跨过门槛,立刻听到令她大为吃惊的消息,不由得错愕万分。余飞鹰下意识地瞥了师妹一眼,嘴中小声嘀咕道:“说是周真人终南山寻找吕纯阳的惊魂,结果遭到了化身谷的伏击,射中九支毒箭??????”
  心中本已十分烦闷,又见徒弟在自己面前嘀嘀咕咕,古北漠没来由火气上腾,厉声呵斥道:“大声点!”
  余飞鹰猛然受到惊吓,声音立刻提高了许多,高声说道:“周真人身中九支毒箭,没熬过,当天就殁了???”
  小心翼翼地说完,余飞鹰立即紧闭嘴巴。古北漠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,忽然开口说道:“不等了,这消息八成是真的,叫你师兄留守,咱们立刻去玄天观!”
  “是!”
  答应一声,余飞鹰忙不迭地去做准备工作,古北漠望了几眼他的背影,脸上满是焦灼的神情,不用自主地长长地叹息一声。
  古飞凤也为周真人的去世十分惋惜,可是她更希望能够借着吊唁的机会,光明正大地溜出子午门,感觉师兄已经走出去很远了,她才试探地说道:“爹,请您带上女儿吧,女儿也想去吊唁???”
  “你去做什么,安心在家里待着,少给我出去惹事!”
  听到女儿的央求,古北漠停下脚步,扫了她一眼,一口回绝,语气中透着不容质疑。
  估摸着爹爹和师兄已经离开了许久,古飞凤抬手推倒烛台,立即凄惨地喊了一声“哎吆”,两名把门的师弟应声而入,三两下就被她绑的结结实实的。探出脑袋四下打量一番,确定没什么异常,古飞凤摘下佩刀,逃命一般,一溜烟就不见了。
  主持完周真人的葬礼和赵清岚的继任大典,大省几乎疲劳到极致,昏昏沉沉一觉睡去,醒来时众人差不多已经悉数告辞。大省摇晃着仍然有些木木的脑袋,随处走动走动,无意间正撞见闻七爷点头哈腰地站在闻墨麟面前,小声报告着什么。
  走到近处,大省模模糊糊听到“杨承露”、“刺杀”等字眼,赶忙凑上前急切地问道:“闻掌门,化身谷又有动作啦?”
  看到吕大省忽然走来,闻墨麟神态自若,闻七却显得十分尴尬,想了想,拱拱手,毕恭毕敬地回答道:“盟主果然消息灵通,我们已经收集到可靠消息,化身谷今日将安排人刺杀关西门门主杨承露。”
  听完闻七的汇报,大省沉吟片刻,望着闻墨麟,说道:“闻掌门,您怎么看?”
  “消息来源还算可靠,只是老夫搞不懂柳霸为什么非要将我们这些老东西赶尽杀绝???”
  被大省问到,闻墨麟从沉思中恍惚回过神来,幽幽地答了一句,就不再说话了。
  大省深吸一口气,郑重说道:“不管怎么样,还是劳烦独龙门及时打探化身谷动向,咱们也好及时应对。”
  听到这句话闻墨麟,立即拱手说道:“请盟主放心,只要化身谷有动静,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报大家的!”
  说罢,闻墨麟补充道:“虽说前些日子稍稍扳回一局,可是随着周真人的辞世,盟中各派的士气恐怕要受到不小的影响???不如趁此机会,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一下对策,也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???”
  听到闻墨麟的肺腑之言,大省环抱双臂,仔细思考了一会儿,真诚地说道:“再等等吧,时机还不到???不过大省心中有数,多谢闻掌门提醒。”
  闻墨麟点了点头,自顾自琢磨了起来,大省对他们拱拱手,转身就要离开,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望着闻七说缓缓道:“闻七爷不必多虑,既在盟中大省一定会对大家一视同仁,肝胆相照的,以前的误会,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  为避免类似周真人毒发身亡事故的再次发生,大省在赶赴关西门之前暗中嘱咐康柳儿准备些解毒药物。准备停当之后,大省大略对赵清岚交代了自己的行踪,两人两骑就急匆匆闯入暮色之中。
  离开长安百里之外,到了要投宿的时间,大省轻轻呼唤一声“驭”,胯下的骏马渐渐慢了下来。柳儿紧赶几步来到来到他身边,随口说道:“咱们相识这么长时间,回头想想大多都在路上,然而???”
  “是啊,哎,真是劳碌命。”
  被大省突然打断,柳儿小声嘀咕道:“然而却是我最心安的时候???”
  “什么?”
  “没什么???”
  柳儿怅然若失地回了一句,有意转换话题,开口说道:“也不知凤儿、沐风各自在做着什么???”
  “沐风恐怕还不知道他爹爹已经成为暗杀目标的消息吧,估计还留在辋川派???至于凤儿那个疯丫头,多半是被他家那个火爆脾气的老爷子“软禁”起来了???”
  大省的话音尚未落尽,耳畔忽然传出“嗖”的一声响,一个瘦小的黑衣人跳到道中,双手叉腰,清清嗓子,摇头晃脑地高声喝道:“呔!对面的路人听好了,要想活命的话,速速将你的钱财和小媳妇留下!”
  没来由蹦出个劫道的,两人有些错愕,不等大省答话,柳儿笑了笑,悄声说道:“吕大哥,这个蟊贼就交给我了吧,看我不撕烂她的嘴巴???”
  说着柳儿从马上跳下,举起粉拳就冲向歹人,谁知一双粉拳还未近身,瘦小黑衣人“妈呀”一声喊,径直跑向吕大省,边跑边喊道:“吕大哥,救命啊,你的小媳妇发疯了???”
  奔跑中,蒙面的纱巾掉下,古飞凤的俏丽面庞赫然出现正在大省眼底,大省立刻跃下马来。古飞凤一面频频回头冲着柳儿伴几个鬼脸,一面发足狂奔,就在大省双足落地的一瞬间,古飞凤刚刚转过脸来迎面撞上。只听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古飞凤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大省身上。
  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的似一瞬间,笑闹的三人立刻陷入沉默。感受到大省坚实的肌肉,古飞凤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,赶忙爬起来,飞跑向远处。大省从地上慢慢爬起,每一根神经不由自主地回味着与古飞凤的身体接触,特别是那一对充满弹性的胸脯,让他的心跳无法抑制地狂跳了起来。
  柳儿脸上的神色也很不自然,停在原地愣了片刻,看到大省从地上爬起来,才开口说道:“没事吧,吕大哥”
  嘴上说出“吕大哥”,没来由地立刻记起古飞凤刚刚喊过的“小媳妇”,心中竟有些酸溜溜的。
  “柳儿,快去看看凤儿有没有事,咱们还是投宿去吧”
  听到大省的声音,柳儿才回过神来,很有意味地望了大省一眼,转身朝着古飞凤走去。
  这一场不小的风波虽然掩藏在夜幕之下,可是偏不偏落到了最不该见到的那双眼中。
  柳念心接到刺杀杨承露的任务后,昼伏夜行,没赶多少路就发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吕大省,于是找了个借口甩开叶旗偷偷跟了一程又一程。虽然没有只言片语,没有眉眼交流,可是她那颗凄凉的心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却得到了巨大的满足。正当她打算与大省稍稍打个招呼,就要离开的时候,几步之遥的那一幕幕一声声,没来由带给她无限酸楚,原先的一罐蜜糖眨眼间全然腐烂,变质,发酸???
  “念心,是你吗?”
  正当她的两行清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时,她听到了那人的呼唤,不知是天生倔强还是不想在那人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,念心用力拭净眼角的泪水,才故作镇定地从乱树丛中走出。
  “念心,是你吗?你还好?”
  再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,泪水、心跳,甚至整个身体几乎同时失去控制,在最后一丝理智支撑下,念心果断地立刻转过头,紧咬嘴唇,飞身而走。夜空中幽幽地传来一句话。
  “吕大哥,保重!”
  不一会儿柳儿和古飞凤一前一后相跟着走了过来,大省也没有注意两人的表情,自顾自沉声说道:“先不投宿了,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吧。”
  关西杨家素来信仰孟子的“浩然正气说”,门中多出士子,历朝历代下来,的确出了不少权倾朝野的大人物,然而更多从杨家走出来的人似乎带着一种天生的酸腐气,迂腐,执拗,不善变通。这是最常见的说法,也是最容易为众人接受的说法。
  可是只要稍加探究,就能马上发现掩藏在酸腐气之下的杨家确实不容小觑,文的不说,单说武艺,人家位列长安八大门派的江湖地位在那边放着。文能安邦定国,武能骑马打天下,说着正是这关西杨家。
  在领到任务的第一时间,叶旗和柳念心对此早已知晓,但是化身谷的规矩向来是“宁可毙命,不得失职”,两人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拼死一搏。
  放倒四五道值守的弟子,念心和叶旗同时望见,一间雕梁画栋的厅堂之内悬挂着一块巨大牌匾,牌匾上书“文武敦化”几个大字。疾行几步,定睛细看,牌匾之下,灯光摇曳间正有一个半老汉子伏案沉睡,看体型轮廓,应该是杨承露。
  念心正打算欺身向前,一刀下去了结了恼人的差事,叶旗立即伸手拦住她,示意不要冲动,随手取出三支羽箭,同时射出。三声“嘭”“嘭”之响过后,三支羽箭结结实实着落在半老汉子身上。不等叶旗同意,念心三五个腾跃,已经到了目标近前,不容分说一剑刺下。可是这把剑怎么也刺不下去,半老汉子抖落覆在身上的护具,双掌死死夹住念心手中的宝剑。于此同时,叶旗也已察觉出不妙,寻着机会一连放出四支冷箭,半老汉子眼中精光劲射,猛然推出一掌,宝剑碎为数节的同时,念心也被震的仰面倒地,一口淤血喷涌而出。
  “别放箭了,快把人带走,晚了,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”
  半老汉子脚踏星辰北斗,很轻易地就避过四支羽箭,随口扔下一句话,跃出门外。
  叶旗此时也顾不了多少,收起弓箭,飞跑进厅堂之中,抱起昏死在地上的念心夺路而逃。
  “吕大哥,吕大哥,吕???”
  这一路行来,叶旗连急带吓,几乎湿掉所有的衣裳。可是眼底的女子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好,口口声声都在呼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。虽然叶旗的心早已化作一块坚硬的磐石,可是天晓得有些东西天生具有神奇的力量,足以透过层层包裹,在他心头留下些许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