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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棠书屋 > 其它小说 > 大省长安 > 59 传艺
  “吕师叔,侄儿有许多话想对您说???”
  出了赵家宅院,来到终南山中,白相骖终于憋不住,嘴中咕哝了一句。大省立即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,示意他不要出声。两人纵身疾行来到一处破败的道观中,大省屏气凝神四下感应一番,确定别无他人才开口道:“可以了。”
  看到大省的神情有些和缓,白相骖靠着一处墙壁缓了缓神,思量着如何扯出话题。大省打量了他几眼,轻声说道:“相骖,师叔有几句话问,你需要照实说出来。”
  大省一脸肃穆,白相骖也觉察出师叔似乎有些要紧的事要和自己交代,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,等着大省继续说下去。火折子的光亮在夜风中忽明忽暗,大省盯着白相骖眼中映出的光亮,说道:“当年你是因为何种原因才投到相龙师兄门下的?”
  被问到这个问题,白相骖眼睛眨了几眨似乎有些犹豫,片刻之后,猛然圆睁双眼,瞬间又暗淡了下去,怯懦地说道:“不瞒师叔,相骖是个孤儿,父母被当地富户逼死后,好长一段时间四处流落,饥寒交迫是常有的事,后来被师傅带回辋川总坛。现在想想当时应该只是为了一口饱饭吧???”
  无意间勾起师侄的苦难记忆,大省有些后悔,同时也觉得相骖的童年跟自己几乎如出一辙,无形中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,想了想,继续说道:“现在你也算学有所成,有没有想过为那些和你有着共同遭遇的人们做些什么?”
  听到这个话题,白相骖心情舒缓了许多,立即答道:“师叔你有所不知,我手下的所有师弟都是我和师傅从街头捡回来的,大家都是苦命的孩子,彼此间也???”
  不等白相骖说完,大省摆了摆手,正色说道:“相骖,纵使辋川派均是孤苦孩童,又能救得了多少人?咱们号称天下第一大派,又为天下做了多少事情?”
  “我们保护???”
  对于大省的质问,白相骖本想辩解几句,看到大省似乎有些动容,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,就听大省继续说道:“是,我们保护了许多化身谷暗杀的对象,得道了皇帝的褒奖,可是我们保护的对象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,权霸一方?其实师叔想要说的是,我们为普通百姓做了什么???”
  明白了师叔的意思,白相骖一言不发,渐渐陷入沉思之中。大省随手捡起几根树枝,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,哔哔啵啵的声响不绝于耳。白相骖忽然开口说道:“师叔,侄儿明白您的良苦用心,可是要改变辋川派几百年的作法,将是何等的困难???”
  借着火光大省看清白相骖的眉头早已拧在了一起,在火堆中放了一根树枝,干巴巴地笑了笑,温和地说道:“虽然墨家不比儒家,讲究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,咱们好歹也需要试试,也许这乱世正是辋川派中兴的绝佳时机。”
  说罢大省有意打量着白相骖,眼神有些异样。白相骖听到“中兴”二字,心头一震,仿佛自己心中所想师叔已经全然知晓。小小的一堆篝火,在白相骖眼中熊熊燃烧了一会儿,功夫不大,又被夜风吹的摇摇晃晃。在一片沉默中,大省用尽力气才听清楚白相骖口中喃喃说着:“可惜大家武功平平,能保住师傅师伯的江湖地位恐怕都难,还怎么中兴啊,哎???”
  这样的丧气话传入耳中,大省有些发怒,厉声喝道:“白相骖,说这样话,你还对得起从龙师兄吗?!技不如人不可怕,怕的是自己轻贱自己!”
  两句话说出惊得白相骖差点跌倒,也不得他回过神来,大省严厉地命令道:“站起来,给师叔演几式刀法!”
  白相骖惊魂未定,从腰间解下玄铁刀,胡乱耍了几招,收住身形可怜巴巴地望着大省,大约希望大省快些放过自己。没想到大省不但不搭理他,反而随手取出玄铁刀,迎面劈来。
  在白相骖心目中,吕大省无疑是辋川派第一高手,现在第一高手猛然攻向自己,着实令他吃惊不小,一边尽力闪躲,一边揣度着大省的心思。然而大省却以无比凌厉的招式,压迫得他只能收回所有心思,认真应对。
  两个回合过后,大省猛然削出一刀,将白相骖逼到一处墙角。自顾自演练起了刀法,就听他沉声说道:“非攻!”
  立即演了一遍“引牛入厨”,演罢,继续说道:“天志!”
  演了一遍“去骨存肉”,招数使尽,说道:“兼爱!”
  话音未落尽,“悲天悯牛”已经在大省的手底使出了大半。
  同样的“解牛三式”从师叔手中发出,绵绵不绝而又威力无穷,白相骖在一旁连连感叹,却并未对大省喊出的三个字眼有较大反应。收住身形,望见师侄脸上尽是艳羡,并无半点开悟时的欣喜,大省无奈地叹了口气,拉着白相骖重又回到火堆跟前,语重心长地对他讲起了自己领悟到的一招一式之中的奥妙。
  红彤彤的沟壑早已化为苍白的灰烬,大省在微微露出的天光中看到白相骖的刀法终于有模有样,抬手招呼他坐下休息。看着师侄开心的笑容,开口说道:“你知道师叔为什么从你们五人中偏偏选中你传授技艺吗?”
  此时的白相骖依旧沉浸在招式的奥秘中难以自拔,猜想师叔选了自己应该自有他的道理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大省看看天色也不早了,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沉稳、勤勉、心思缜密,懂得包容,这些都是师叔和从枫师伯欣赏你的地方,但是你的优柔寡断和自我轻贱都让我们二人十分担忧???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,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能干出一番大事情,自然能够磨尽所有缺欠!”
  言罢,大省抓住白相骖的臂膀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师叔打算今日让你们师兄弟五人再比试一场,你有没有信心夺得掌门之位?”
  “有!”
  大省话音刚落,就听到白相骖信心满满地答了一句,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华,转头说道:“相骖,要对师叔私下传你技艺守口如瓶!”
  “这???”
  白相骖有些为难,一句话还没出口,忽然明白了师叔的用意,望着大省的背影,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。
  早饭吃过,赵开源早已安排好人备下上好的茶点,几人端着茶碗品评着香茗。小心放下茶碗,大省对着赵开源拱拱手,郑重其事地说道:“赵员外,您既然将大省等人邀至庄中作客,是不是意味着终南赵家打算重出江湖,管一管天下事?”
  本打算过些时日,在同大省详谈,没想到大省倒先提了出来,赵开源笑呵呵地放下茶碗,张口答道:“这是自然,老实说要不是您的那句“重建长安江湖秩序”,赵家上下未必会蹚这趟浑水???”
  虽然赵开源并未明显表露出傲慢的神情,但是从他的话语中,大省早已觉察出他们并未下定决心做些事情。耐下性子听赵开源拖着声调把话说完,大省缓缓站起身来,对沐风等人说道:“咱们既然已经找到了辋川派失踪的弟子,就不要再打扰赵员外了吧”
  说罢就要招呼众人离开。半痴看到这个情形,将手中茶碗狠狠地摔到地上,异常愤怒地吼叫道:“大哥你真有种,在盟主面前也敢摆丑架子!要是气跑了盟主,我,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几进宅院???”
  不等半痴继续闹下去,赵不聚和赵不散二人立刻离座,一人绕到大省前面拱手挽留,一人拉着半痴重又回到座位上。赵开源本来也只是习惯性的装腔作势,却没想到会惹出如此轩然大波,白皙的面庞开始淌出了大颗的汗水,带着委屈低声说道:“盟主误会了,赵某只是想说,赵家已经下定决心跟着盟主重建江湖秩序,恢复天下太平???”
  说到此处,赵开源随手抓起丫鬟端过来的汗巾,拼命地擦了起来。擦了几下也止不住汗水,赵开源说话的声音又低了许多。
  “都说终南赵家善于聚财,可是谁又知晓“聚财”的前提是“养财”呢,哎???别的不说,单说我们家那条专门用于“养财”的祖训,叫作:财货天下,是要我们赵家子弟将天下将天下的钱财相互汇通,将天下的货物四处流转,进而从中谋利???可是现如今天下大乱,民生凋敝、匪盗横行,怎么能财货天下呢?!”
  话到伤心处,赵开源语带哽咽。
  “实际上,现如今赵家的生意已经黄了一大半,我们也想过仰仗朝廷,可是???哎,贪官如虎,什么事情没办到,钱财倒搜刮了大把???”
  还未说完,赵开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大省面前,抹着眼泪说道:“终南赵家为几百年基业,更为天下苍生,从今往后唯盟主马首是瞻,绝无二心,还请盟主鉴查!”
  赵开源话音未落,就见赵不聚、赵不散、半痴三人也跪在地上,一齐说道:“赵家兄弟绝无二心,请盟主鉴查!”
  望着眼前跪倒的四人,大省对自己刚才不得已的行为有些后悔,一边示意沐风等人帮忙搀扶,一边陈恳地说道:“天大的生意,就有天大的责任,赵家既然以“财货天下”为己任,相信一定心系苍生,有拯救百姓于苦难的想法。大家齐心协力从重建长安江湖秩序做起,一定可以重现“财货天下”,让老百姓人人得保暖!”
  “盟主说出了我们兄弟的心声,咳,咳”
  赵开源在大省的搀扶下,拭着眼中泪花,轻轻地咳了几声,才慢慢平缓下来。半痴回到座位上,端起丫鬟送来的新茶,呷了一口,开心地说道:“我大哥就是这样,平日说话温吞吞的,关键时候还是靠的住的,哈哈”
  众人在笑声中,重又端起茶碗,大省略略喝了几口,说道:“五名“相”字辈弟子现已找回,要他们再去“护院”已经错过了绝佳的机会???这样吧,赵员外不如借一处宽阔的地方给兄弟用用,咱们大家做个见证,让他们五人以武定输赢,如何?”
  赵开源四兄弟不明就里,纷纷爽快地应道:“没问题,就在前院吧”
  赵清岚等人听到这个提议,相互看了几眼,不明白大省让几个武功平平的人再比一次有何用意,脸上同时现出不解的神情。古飞凤没心没肺地问道:“吕大哥,他们几个的功夫大家都看到了,再比一次,也没意思,不用想个新法子考考他们”
  大省却并不接她的话头,对着赵开源四兄弟拱拱手表示感谢,就招呼着五名师侄去前院比试武艺。
  第一场是白相骊对战一名师弟,招式平平,白相骊抓住一个空隙,一刀划破师弟右臂,那名弟子由于疼痛,玄铁刀脱手而飞,胜负立决。第二场白相骁对战另一名师弟,也是一刀击中要害,决出胜负。
  第三场白相骖上场,本来是要和白相骊打斗,白相骁站在台上急于决出胜负,主动要求相骊师兄多休息会儿,自己来与相骊师弟比比。白相骊没有异议,主裁判大省也点头同意,二人立时战作一团。白相骁懒得和白相骖纠缠,直接使出“悲天悯牛”,连续击出十二刀,分为三波,各有四刀劈中白相骖要害。面对师兄的凌厉攻势,白相骖没了往日的慌张,后翻三圈,让过相骁的杀招,侧身游走,稳稳当当使出“去肉存骨”。
  在场几人看着白相骖在极短时间内,游刃有余地向对手递出七八个飘忽的招式,不由得暗暗称奇。古飞凤记起大省当年大战山贼的经历,脱口喊道:“这白相骖莫非也顿悟了?!”
  这一句喊出,赵清岚和古北漠恍然大悟,想着辋川派的招式与墨家精义息息相关,莫非成名的刀客都是需要顿悟提升,不由得对白相骖投去赞许的目光。
  只有号称吕大省肚中“蛔虫”的杨沐风看出了其中门道,强忍着笑意,脸上绷得紧紧的。
  时间不长白相骁身边已经出现了五面渐渐收缩的墙壁,它们遮天蔽日,夹风带雨,让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。然而白相骁性格坚毅,纵然是在这样的境况中,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,他吃惊于白相骖的巨大变化,更像寻出一个缝隙,一招翻盘。两人又相持了一会儿,白相骁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,大喊一声就要在白相骖胸前砍出一刀。
  白相骖也不躲避,任凭相骁师兄的玄铁刀砍出,就在刀刃即将入肉的紧要关头,用刀背奋力格挡,只听一声闷叫。白相骁手中的玄铁刀脱手而飞,擦着白相骖的下巴,划了一个弧形,就要落在自己后心。正在千钧一发之际,白相骖也顾不上师兄紧握的即将双拳打在自己身上,立即伸手将其拉入怀中。
  “嗖”的一声响,玄铁刀深深地插入砖石之中,场外立刻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。
  白相骁从师弟怀中走开,看到白相骖嘴角的血渍,拱了拱手,心悦诚服地说道:“师弟,你赢了,哈哈”
  一语未了,白相骁猛然伸手将白相骖紧紧抱住,开心大笑了起来。在久违的笑声中,白相骊似有触动,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,带着灿烂的笑容两三步走到场中,左右手各揽着一名师弟,开怀大笑。笑罢,白相骊一脸真诚地说道:“师弟,不,掌门???”